“大毛中”是毛坦厂人的骄傲。但是,它是中国的骄傲吗?它是中国教育的骄傲吗?天堂的确不远,但永远不可触及。乡土虽然贫瘠,却再也无法回头。
毛坦厂在哪里?你如果不知道,你就真的out了。
毛坦厂是安徽六安下面的一个偏僻小镇,眼神不好的人,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名。但是近年忽然就火了起来,新闻不断。最有名的,当数每年一度的“送考节”:万人齐聚毛坦厂中学大[微博]门附近,欢送坐着大巴前往六安参加高考[微博]的学子们。那情景,真的说得上是悲欣交集。
毛坦厂总人口不到四万,镇区人口只有两万多一点,但毛坦厂中学据说就有两万名学生,很多都是从外地慕名前来复读的。学校规模庞大,升学率高,名闻遐迩,因而毛坦厂“出品”的学生习惯叫它“大毛中”。毛坦厂也因此获得了“亚洲最大高考工厂”的美名。
“大毛中”的综合楼从设计上看,很像哲学家边沁所设想的环形监狱。站在某个特定的位置,能够观察到数千名学生埋头苦学的景象。每个教室的学生多达170人左右,每个人都被一尺高的学习资料所遮挡,他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,更看不见监视者。这里的学生每天早晨6点到晚上10点多都在念书,中午只有短暂的吃饭时间。即便走出校园、回到出租屋,也被陪读的父母或爷爷奶奶所监控。在“大毛中”里,学生只有一个唯一的身份,就是“读书人”。他们把古代穷秀才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,而所有的熬炼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考上大学,从而逃脱瓦匠和裁缝的命运。
毛坦厂的一切都围绕着高考运转。当地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出租房屋。一栋四层小楼里,往往住了几十户复读家庭。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,当地禁止设立网吧、洗脚房、KTV等“不正经”场所。中午家长[微博]送饭时分,警察会封锁附近路段,以确保过于密集的学生的安全。毛坦厂中学附近还有各种监控设备和治安点,学生们生活在毛坦厂,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某种注视之下。
“大毛中”的高升学率除了来自优秀的师资之外,更与严苛的、近乎军事化的管理有关。老师的口头禅是,“别跟我提素质,别跟我谈法律,我说的话就是法律。”早自习时,老师会细心地统计上厕所的人数,然后就会发出“去看医生”的斥责。谈恋爱当然是不被允许的。看电视剧?那是家庭主妇所为。连没有学会克制都不行,因为“你是人不是畜生”。这里的教育方式,就是把学生的自尊、自恋、懈怠等所有的杂质都“精炼”掉,就像传说中的炼狱,涤荡亡灵身上所有的罪恶。这里只欢迎灵魂雪白的学生,他们心无旁鹜,他们能给“大毛中”带来更伟大的名声。
“大毛中”是毛坦厂人的骄傲。但是,它是中国的骄傲吗?它是中国教育的骄傲吗?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,“大毛中”的确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。有的孩子在这里复读多年,耗尽了家庭的财富、熬干了父母的精力、枯槁了自己的心志,但终于能够跃出龙门。但他们很少能够想到,中国的高等教育已经越来越昂贵,又越来越没有用场。很多出身贫寒的孩子,一旦走出大学校门,马上成为漂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的边缘人:天堂的确不远,但永远不可触及。乡土虽然贫瘠,却再也无法回头。
“大毛中”之所以炼成,是不公正的户籍制度和僵化的教育体制合力锻造之功。它是集大成者,它的身上凝结着底层中国人的卑微渴望和深重悲哀。它只改变了很少人的命运,却毁灭了大多数人的天性。它渲染着暂时的成功和荣耀,却遮蔽了长久的精神奴役。
历史上,毛坦厂曾经是朱元璋养军马的地方,那里很多地名都带一个“马”字,走马岗、饮马塘、马栏口、马栅寺。步伐一致、绝对服从的军马已经不知所踪,但毛坦厂人训练军马的祖传技能却没有失传。他们把训练军马的技巧用在了人的身上,没想到同样大获成功。赶上合适年份,出门高考的时候,属马的学生必须坐在第一辆车上,如果年份不巧,第一辆车的司机则必须属马。这是多么富有历史感的黑色玩笑啊!文/蔡方华